Friday, June 8, 2012

《其後》:生者之書。



真正認真地讀完了賴香吟的《其後》,對於我而言,這是一本書並不是關於邱妙津,而是關於一整個世代戲劇化的終結,以及歷史在每日生活中以平凡的姿態鬼祟地延續。就像賴的書寫手法一般,那麼平靜卻深沈的鋪陳。「清醒不是一個結論,也不相對於某些疾病,而是一整個世界的模樣。」她寫。我想關於死亡的最大痛苦,一直都不是關於「死亡」本身的戲劇性,而是生者所得面對的如往常搬同樣運轉著的世界。生者總是突然成了所屬世界的旁觀者,因為精神已寄於不同的時空,看著旁人的驚訝、憂愁、甚至是憤怒,都變成了脫離自我的演出。說什麼都太多餘,說什麼都不夠。「一切一切都只是表面。」大眾推測死亡的原因,但對於親近的生者,關於死亡的傾向,早不是在意識可預料之外。但在真正實踐死亡的「其後」,卻是一個茫然、不可預知、並且充滿著痛苦被不斷放大的現實世界。死亡的乾脆利落,不停地刺探著生存本質的意義。

「時代安靜的非常自私,沒有人對她伸出援手。」對於同志社群猜測、評論、分析著邱的死亡,讓我想到1993年被強暴並謀殺的跨性男/女同Brandon Teena。Brandon Teena暴力的死亡被拍成紀錄片、好萊塢電影《Boys Don't Cry》、無數的學術論文,甚至在LGBTQ社群中他的身份被不斷辯論,並宣稱為某個特定身份團體合格的政治主體「究竟他是男性化的女同志還是跨性男人?」「究竟Brandon Teena是屬於同志運動還是跨性運動?」在Lisa Duggan以美國後工業期經濟蕭條的鄉下作為主題,來分析關於BT的死亡,將恐同放置在突擊整個新自由主義襲擊下,中產階級工人失業率暴漲的緊張情勢中的不幸產物。於是BT的死亡不只是關於「未受教育的白人工人階級」或者是「恐同的農村」,而解釋了一整個時代的焦慮、矛盾、和不確定性。於是賴寫到:「時代安靜的非常自私,沒有人對她伸出援手。」邱的《鱷魚手記》中的掙扎,究竟是來自於時代壓抑下的同性情慾,或者是作者本身敏感纖細的感情思維?無從解答。但重點並不是將死亡套上運動的政治正確性,就如賴的書寫,真正需要被審視的是「其後」生者的生活。面對每日的,平凡且冗長的,生命。

還有多少死亡被安靜地遺忘了?賴寫到她的父親,曾說:「我渡過了平凡的一生⋯」錯過的,遺憾的,被整個時代放棄忽略的,於是成為生者長期的抗戰。抗爭為了不去重複死亡如此輕易並膚淺的面貌。因此書寫,反思,自癒,緘默。由此開始,《其後》平靜而深沈地構成一本,生者之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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